成碧醒來的時候已日上三竿，她是躺在自己的床上。

揉揉酸澀的肩背，她第一次主動招來侍女梳妝打扮。 管家在知道她起來後一直候在門外，態度恭謹，成碧第一次沒有心思看他搞笑，只由著侍女慢慢地給她梳頭，她徑自陷入沈思。

終於弄完，成碧提起衣角就要出門，管家一路尾隨著說道：“小姐，將軍說晚上會回來用餐。”

成碧腳步一頓，回身問管家：“他要你跟我說的？”

管家躬身回答：“是的。”

成碧原本疲憊的臉色更加難看，加快腳步往大門口走去。

管家一直追到大門口，守著她的背影消失在街角，才嘆口氣回身，心想著明明好不容易進了一步，怎麽一覺醒來反而不如從前了呢？

晚飯時分成鉞回府，管家誠惶誠恐地稟報：“小姐還沒有回來。”

成鉞眼皮都沒擡，仿佛一切都早已預料到，只道：“就讓她出去玩幾天。” 臉上一片平靜，看不出所以然來。

管家退了出去，在門口望了望天，嘆了口氣，搖了搖頭，走了。

成碧走在大街上，滿腦子思緒混亂，雖然她剛剛恢覆神識沒多久，但是瞬移該不是問題，可是昨天晚上卻沒有成功，她想不出來原因，渾渾噩噩間，她再次想到清池的臉，於是閉上眼，再睜開，眼前已是另一番場景，而原本所在的大街上，誰也沒有意識到有人在眨眼間消失不見了。

清池正在閉目養神，他今天一整天都心緒煩亂，突然一股熟悉的感覺，睜開眼就發現成碧站在他眼前，近在咫尺的位置。 他驚訝地睜了睜眼，看著成碧沒有說話。

成碧心內沮喪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，卻不敢在清池面前露出半點行跡。 她徑自退後，找了個位子坐了下來。

清池走過來，在她面前站定，仔細查看她的臉色，半晌問道：“發生什麽事了？” 成碧醒來後，清池從未在她臉上看到過如此神色，而萬年前，她只有在主神那裏受了委屈，才會如此這般。

成碧勉強笑笑，搖了搖頭。 清池知她倔犟頑固，也不再逼問。 風季與赤彥恰在這時進來，風季仍在跟赤彥渲染前日那頓飯，以及成碧的飯量，遠遠看見成碧坐在殿中，忙走過來嚷道：“我們還打算去找你呢，你今日怎麽自己過來了？”

成碧擡頭看他，說道：“我以後就住這邊了，我的房間還留著呢吧！”

清池因她的話面上輕松不少，說道：“一切保留原樣，你可以過去看看。”

風季卻一把拉住她：“有什麽好看的，還不是和萬年前一樣！ 清池為了等你回來，萬年都不允許我們踏進去一步，裏面東西還和你當時離開時一模一樣。 走走走，我們先出去溜達溜達，晚上再回來！”

成碧看向清池，征詢他的意見。 清池只淡笑著點頭：“你跟他去吧，我這幾天要去一趟南疆。”

成碧疑惑道：“南疆有事嗎？現在是冬天，你這個時候去做什麽？”

其餘三人在聽到這話之後臉色都變了一變，赤彥率先解釋道：“主神隕落後，我們都各有損傷，這幾年似乎開始不足以支撐中陸，以至於各地常現異象，就像月前的北郡大雪，所以我們幾個商量以後定期去各地域巡查，以防萬一。”

清池看著成碧揪起來的眉頭，補充道：“只是巡查而已，暫時還沒有什麽問題。 而且我們幾個也都在不斷恢覆當中，你才剛剛醒來，就不要操心了，只安心將養便好。”

成碧反駁道：“既是沒有問題，那我跟你們一起去當然也不會有問題。 你自己去還得多走好多天，我跟你去也就一眨眼的事情。”

清池勸慰道：“你又何苦讓我們擔心。”

成碧固執不肯：“怎麽說你自己去就不是讓我們擔心了！ 我法力雖不濟，好歹出了狀況保命還是比你們強！”

清池無奈地看了看另外兩人的臉，赤彥不語，風季聳肩攤手，他只好嘆氣點頭。

成碧立馬歡欣雀躍地朝風季吩咐道：“我跟清池去去就回，你明天去慶福樓幫我買一份芙蓉糕，跟小二說越甜越好啊！ 我們明天晚上回來吃！”

風季點頭答應，想著自己一個人去得多無聊，於是將目光在赤彥身上繞了一圈，立馬將頭湊過去悄聲說道：“上次你一個人去鬼嶺多多辛苦了，我請你吃飯，怎麽樣？夠意思吧！ 慶福樓的紅燒獅子頭可真是一絕！”

赤彥將頭往後偏了一偏，嫌棄地避開他的碎碎念，轉身走了。 風季目瞪口呆地看著他毫不給面子地走遠，邊喊邊追，還不忘回身沖清池二人叫道：“路上小心啊！”聲音還沒落，人就不見了。

成碧握著清池的手，看他一眼，然後閉上了眼睛。

雖然是冬季，南疆依舊千萬年不變地籠罩在一片火熱當中。 隨處聳立的火山，山口冒著濃濃的煙，偶爾有幾座還有艷紅的巖漿湧出。 成碧擔心地看了身邊的人一眼，埋怨道：“既是來南疆，你就該讓赤彥來，何苦自己跑這一趟？你的法術在這裏並不如他的頂用。”

清池淡然道：“赤彥的法力恢覆得還不夠，我只讓他處理一些皇族的事情。”

說到皇族，成碧隨口說道：“嫣織公主竟是現今皇族唯一血脈，說起來我都不太相信。”

“這萬年來皇族衰落得厲害，到底是和這中陸血脈相連的，失去主神的庇佑，也只能苦苦支撐。”

“那我們呢？如果中陸不再存在，是否我們也一樣？”

“阿弗，這世間是否還有你想要的東西？”

“沒有．．．我們已經活了太久．．．”

南疆是中陸與魔界的接壤地，萬年前魔王死後，魔界也就此銷聲匿跡，萬年間不曾侵擾中陸，可是誰也不能保證他們不會死灰覆燃卷土重來，而一旦他們要有所動作，必定是要從此處突破的。

清池看著身邊沈默不語的成碧，拉過她的手腕，說道：“走吧！ 我們到處看看。”

成碧從深思中回過神，隨著清池往前走，輕展法術，仔細地丈量腳下每一寸土地的厚度。 魔界入口從來都不確定，向來都是魔王隨性而為，但是魔王不再存在的話，魔人們就只能選擇最薄的地表突破。 清池也專註地辨認地表的每一條裂縫，確保它不是一直裂到了魔界。

風季坐在殿前的臺階上，第七次看向天上的月亮，雖然這個時節的月亮基本上細到可以忽略不計。 他掂了掂手中包著芙蓉糕的紙包，想著弗離那女人特地要小二加甜，不會是防著自己偷吃吧？ 多可惜啊！ 原本好好的糕點，這一加甜，基本上就只有那女人能忍受了。

即便如此，他仍是強自壓下拆包的欲望，盯著門口望眼欲穿。 清池和成碧還沒有回來。

就在風季準備第八次擡頭看天的時候，面前忽地憑空多了兩個人影，風季蹭地站起來，嚷道：“終於回來了！”

成碧徑自走過來，一把搶過風季手中的紙包，七下八下拆開來，揀出一塊回身遞到清池嘴邊。 風季看著清池皺著眉頭張嘴咽下，忿忿不平地說道：“清池不愛吃甜的，你還那麽熱情，我辛辛苦苦給你跑腿，怎麽也沒見你犒勞一下我？”

成碧於是再揀起一塊，擡眼看了看風季湊過來的嘴，塞到了自己嘴裏，再吧唧了兩下，對著風季風化的表情長長地“嗯”了一聲，越過他向殿內走去。

清池難得的嘴角抑制不住上揚。

成碧剛走到殿門口，不遠處有人聲傳來：“將軍府府兵求見夫人。”

成碧腦中轟的一聲，腳步頓住，卻沒有轉身。 風季卻已經咧嘴喝道：“這裏是主神殿，哪有什麽夫人！”

那府兵躬身行禮，恭敬答道：“祭師大人，我家將軍特地交待，以後稱成碧小姐為夫人。 我家將軍只吩咐帶話給夫人，說‘是時候該回府了’！”

“放肆！ 這裏既沒有什麽夫人，也沒有什麽成碧小姐！ 滾！”風季的聲音前所未有的嚴肅。

那府兵倒是難得的有膽色，望了望一直未轉身的成碧，卻是對著怒意蓬勃的風季回道：“小的先行告退！”

那府兵已走遠了，殿前的三人仍自站在原地。 風季面色陰鷙，眼睛死死地盯著府兵離開的方向，不言不語。

成碧極其艱難地轉身，看向一直未曾言語的清池，只見他低頭仿佛沈思，但青筋暴露的雙拳明顯洩露了他難得一見的情緒。

其實說起來剛剛那府兵什麽也沒說，成碧在初始一瞬間的緊張顯然多餘了。 氣氛沈悶得讓人心底抓狂，她欲張口說些什麽，可是嘴張開，卻不知要從何說起。

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，清池閉上雙眼，終究什麽也沒說，錯身離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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